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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女主亦然。国史中最显著之女主借佛教力量巩固自身地位之例,无出武瞾之右;王国维、陈寅恪诸先生,皆有论及。[4]陈氏以武曌身当朝代变革之际,用国家信仰的改宗,到达自证政权合法的目的;而佛教势力也适时地反馈给武曌宫廷,“当日佛教处此新朝不利环境之中,惟有利用政局之变迁,以恢复其丧失之地位。而不意竟于袭亡国遗风之旧朝别系中,觅得一中兴教法之宗主”,[5]才有了“转轮王则天皇帝”佞佛的景象。武曌欲承袭杨隋佞佛之国体,而变李唐现有之制,是为中古学界的一大话题;而晚明慈圣皇太后阴袭武周遗风,于大明穆、神易朝时,一变明代汉传佛教之压抑境地,亦为近世政治史上的创举。同时,慈圣此种“武瞾模式”,与嘉靖初藩王入继时之政权更替,亦颇具异曲同工之妙。[6]万历初年汉传佛教势力的复兴振作,与慈圣皇太后的政治需要与兴趣偏好有密切关系。京师寺院大兴、礼敬高僧等恢复大法的举措,发生时间皆在笃信佛教的李太后手握实权之始。所以,首先需要指出的一点:晚明汉传佛教自神宗朝的复兴,与万历时政治风气的变革,有密切关系。正因为有内宫的力挺,与高僧在政治生活中恰当的作为,才有了后世僧俗所认可的复兴景象。
比如,慈圣在初临朝时,欲改变旧时政治格局,培植亲信势力,故扶持亲近佛教之士大夫如张居辈,扳倒隆庆遗诏的顾命大臣高拱。又如内宫利用朝野党议,聚拢后称东林之清流士大夫,逐渐挑起党争,皆为垂帘之准女主为巩固自己与小皇帝的地位,不得不为的政治手腕,并可谓一举而多得。待到张居正过世、神宗成人后,母子之间因立储事存抵牾。神宗宠幸郑贵妃,恩及外戚党羽,李太后及其亲近佛教一派势力、亦即后党集团,便转而与之抗衡,为阻止郑氏子入继大统,而力保皇长子朱常洛。此时不独清流一脉士大夫,连经历嘉、隆二朝不利环境而亲近皇太后之佛教势力,也积极利用政局的变换,企图提升其原有地位。查陈寅恪先生《柳如是别传》考万历、泰昌、天启直至南明之党争关键时云:
光宗生母王太后乃其祖母——即神宗生母李太后——之宫人,李太后亦是宫人出身。光宗生母与福王常洵生母虽俱非正嫡,但常洵之生母其出身远胜于光宗之生母,光宗所以得立为太子,纯由其祖母李太后之压力使然。李太后享年颇长,故光宗遂能维持其太子之地位而不为福王所替代。潞王翋镠亦李太后所生,与光宗血亲最近。由是言之,东林者,李太后之党也。嗣潞王常淓之亲祖母即李太后,此东林所以必需拥戴之以与福王由崧相抵抗。斯历史背景,恩怨系统,必致之情事也。[7]
陈先生所论晚明政治分野流变,实独辟蹊径之说,发人深省。李太后对抗郑氏、福王一党,则可视作晚明党争肇始;太后礼遇之高僧若憨山德清、紫柏真可辈,同时又多结交后党之东林一党清流士大夫,则僧众无论信仰趋近抑或政治目的,皆为近李太后一党者。历数遍融、憨山、紫柏、密藏至苍雪、弘储等晚明三代僧众,极尽可能参与朝野党议,至于求储五台、倡议开藏之为,不独附和李太后个人之宗教寄托,亦可视作其欲恢弘大法而必须付出之心血;至于殒身放逐,亦如弦上之箭,不得不发 bet36体育。
二、女主“菩萨”
慈圣李太后以皇家旨意崇佛的起点,可溯至万历登基初,施铸皇姑寺大钟时。皇姑寺为嘉靖朝排佛中,佛教势力与大内保佛一派极力护持的极少数寺宇之一,于晚明佛教界有特殊意义,并早在英宗、景帝时期便显示其灵验之处;[8]则李太后方涉足政坛,即向宗教界作出这一表态,于李太后日后之宗教威望襄助良多。此后内宫建冥祗于慈寿、求储五台山,以及皇长子出生,皇太后与僧侣互动日渐频繁。直至万历十四年(1586),争国本起,慈圣之于佛教,有了更现实的意义。
这时的李太后,显然不满足作为护法檀越的身份,而希望更多地参与到政治事务中,尤其事关皇储地位身份的时候。万历十四年正月,神宗皇三子生,[9]此子即郑贵妃所生、后来的福王,是为后党不二之眼中钉。在政治上极力抵触皇三子生母郑贵妃及其妃党的同时,慈圣还制造了一段有趣的“祥瑞”事件,太后所居之内宫,秋日出现“瑞莲”,此事神宗实录具载之:
七月庚子,上以慈宁宫所产瑞莲花,宣示四辅臣,命各题咏以进。
壬寅,以恭题瑞莲图,赐辅臣银币有差;是日复颁示辅臣瑞莲一支。
“现瑞莲”事在十四年秋天, 新加坡娱乐城官网可注意者,紫柏、道开师徒方册大藏开刻,即是此时。[10]至慈圣生日前夕之冬日十一月壬寅,实录又云:
是日,大学士申时行等以《□下瑞莲图》六轴,命各撰赋二首。钦尊撰完,进呈御览。[11]
实录此条“祥瑞”,似因未见诸《明史》,而从未被研究界重视。实录所载瑞莲事虽言之凿凿,但未交待此祥瑞背后的宗教意义。清初毛奇龄有《胜朝彤史拾遗记》记载,可补正实录之疏。《拾遗记》所载,为明一代后妃列传,虽被四库馆臣诟病“载事不确,文不雅驯”,但后因为预修《明史》而得以扩充。[12]其中载慈圣太后事迹,却详尽胜过其他诸书:
(上)尝侍后慈宁宫看花。时已秋节,有铜盎生红莲,莲心抽蕊九,而攒簇四向,如台莲然。上令文书官宋绅传外廷观看,看毕仍送慈宁。上亲率后妃称贺,且赋诗以为太后慈寿之瑞。尝于太后千秋节,为太后祈福,敕取内库所藏吴道子画观音像临摹之,易以慈容,使梵刹瞻仰,勒石刷千页,以布天下,天下梵刹皆供之。又谕内阁:“朕面奉圣母慈谕,谓浙之南海有补陀山,大士现身处也。其刹毁于火,而基址尚存。欲发愿修复,不费官钱,自捐帑银,盖造仍旧,已完功矣。卿等当撰文制碑颂圣母功德。”其孝如此。[13]
此事虽广见后世文人笔记之中,但偏偏《明史》未采。据毛奇龄所记之入秋时节,则与实录七月之载相合。至于参与人物、事件缘起,甚至瑞莲为红色颇可注意。此皆能证明毛氏所言并非“载事不确”。几位大学士的瑞莲赋,不仅收入各自别集中,还被刻在慈寿寺永安万寿塔东侧的石碑上,至今犹存。其正面雕刻有一幅《九莲菩萨像》。[14] “瑞莲”实际是在为“九莲菩萨”出世造势。上引毛奇龄所说,天下梵刹皆供“九莲像”与兴复普陀等条,当有其所本。“现瑞莲”后的太后生日“千秋节”,内宫造菩萨圣像,敕天下寺院供奉。这幅菩萨画像的面容,是照慈圣而作,不过严格意义来说,仍是幅观音像,“九莲菩萨”的概念,现瑞莲那年还未出现。
如今山东五峰山“九莲圣母殿”前,有一通明碑“敕修九莲圣母神像碑记”,晚明宗教史界者从未有关注。此碑字迹多清晰可辨,但落款不易判断,只知其中一人为进士出身,行人司行人,另一位是当时道录司左正一 优发娱乐官网。碑文中关乎太后而为“九莲菩萨”者云:
恭惟九莲圣母,乃□(当为“神”字)宗皇帝圣母慈圣皇太后也。德齐元母,懿并宣仁。自万历三十五年,所居慈宁宫,瑞莲一茎九苞,于斗母之孕九皇,□(似“金”字)莲一茎九苞以孕九圣,其瑞相符。四十二年二月,圣母□遐,神庙哀墓终天,一痛欲尽,伏圣灵前。忽有异见,帝命锡九莲圣母之号,祀享泰山天仙圣母,敕赐庭殿,设像于泰岳等名山,五峰山奉旨以修建。[15]
据后文,此碑立于天启四年。其中提到:慈圣万历三十五年(1607),曾现瑞莲的慈宁宫又有异像“一茎九苞”,这才有了“九莲菩萨”的说法。[16]
尽管略晚出,但“九莲菩萨”的名号从一开始就没有界定的非常清楚。此菩萨名号不知所本,但非汉地菩萨名;然则当世人习知:此宫闱中之九莲菩萨,即佛教观音转世,这与毛奇龄所说,内宫以“慈容”配观音像,当有很大关系。杭州灵隐就曾有这幅慈圣的菩萨画像,康乾时尚存;《续修云林寺志》卷六“诗咏”引厉鹗词,名《西湖月·明李太后写九莲观音在借秋阁》,即当为神宗十四年所制。厉词下有清人小字注:“九莲观音,又称瑞莲圣像……印其文曰: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。徐枡识”,[17] 已经将九莲、观音、慈圣甚至是瑞莲,混为一谈。但这种刻意模糊新造偶像与旧有神祗的用意,未尝不是慈圣皇太后与其身边佛教势力的初衷。因瑞莲而牵扯到观音,则此后慈圣的赐藏普陀的行为,也是此造神运动中重要的一步。
福王降生而“现瑞莲”后不久,慈圣以内宫之力造《永乐北藏》的《续入藏经》,并北藏一起颁天下名山,首先是十五名山;十五之中,又以四山为之首,此事,憨山自定义年谱及弟子福征所注甚祥。[18]四山之中包括无遮大会主僧憨山所住之劳山、妙峰所住之芦芽,加上西蜀峨眉,以及传说为观音道场的普陀。慈圣此次修藏、赐藏的目的和影响是多重的,除了增补旧藏,赐藏结纳天下高僧外,还有助憨山在山东建海印寺、而最终又成其下狱口舌。另赐大藏于嘉兴楞严寺,给紫柏、道开师徒开雕方册藏提供底本的目的。[19]当然,非常重要的目的之一,就是突出慈圣与观音、普陀山间的联系。
既然世人模糊地认为:当日皇太后即是“九莲”,亦即是观音;如此则南海普陀山,成为慈圣太后所特别钟爱亦必须尊崇之处。南海以相传之观音道场,慈圣礼之愈频繁愈证其身份之尊;尽管至晚明时,普陀山实际已经没落不堪,如同毛奇龄所说“其刹毁于火,而基址尚存”,实际已无宗教活动,清初王鸿绪《潮音和尚中兴普济寺记》载:
自永乐至今,三百五六十年间,宗风阒寂无闻。时则中原济上知识,亦多韬光弗耀,不独所称海滨孤绝处也。即万历中,神宗慈圣太后,为九莲下生,崇信三宝,龙宫法藏,内府朱提之赐,使命络绎,法门之兴,当在此际。而未闻有大乘导师,悟彻单提直指者,以应帝释之求,而副轮王之命,竹林璎珞,震旦雷音,不得不谓之中微挂漏也。[20]
王鸿绪以为,晚明时高僧都没有切中佛教、政治间最佳的契合点,而“以应帝释之求”、“副轮王之命”;无论是下生之“帝释”与“轮王”等佛教王权代表神灵,佛教界都没有让之与神宗或者慈圣皇太后本人发生太多联系;[21]慈圣“九莲菩萨”之设与礼敬普陀,可能象征意义大于政治意义;从历史上来看,王鸿绪此说是不错的。同时他提到的,普陀山自大明开国一直寺院不振,香火未能大盛,直至李太后“内府朱提之赐,使命络绎”,观音信仰才一改大观,这点颇为重要。普陀山观音信仰尽管早在在民间风靡,但于近世时代产生质变,应该就肇始于慈圣之自封九莲。在此之前,普陀观音信仰几乎乏善可陈,此后则南海香,火络绎不绝;[22] 笔者深疑,观音于中土之女性化过程,也与慈圣九莲之设有关。
普陀因造神目的,顺理成章成为万历十四年、慈圣首赐北藏的四山之一,据《普陀山志》卷四“颁赐”下载:
明万历十四年,赐皇太后刊印《续入藏经》四十一函,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,裹经绣袱六百七十八件、观音金像一尊、善财龙女各一尊、金紫袈裟衣一袭。
所附“命使”条言:
明张本,内官监太监,万历十四年奉旨赍送藏经;孟廷安,御用监太监,与张本同差。[23]
此藏经即前述憨山自叙年谱万历十四年之载“(慈圣)首以四部(大藏)施四边境(四大刹)”[24] 之明版宫廷北藏。寺志载张、孟二珰,皆为李太后亲信。张本后来甚至因憨山案而下狱,为与僧人极密切者。
查太后自梦授经书,到传示阁臣,确立菩萨崇拜,再到颁布名山以大藏,礼拜南海普陀,这一连串“信仰制造”,皆出于太后造神之旨。而其现实用意,则多本出于为内宫争储而去,不仅惹得神宗母子不快,还使外廷陷入长久的党争纷乱,则去武瞾“金轮皇帝”甚远。同时,太后九莲菩萨之设,似乎没留下保佑其皇长孙顺利登机的灵感与应验。倒是日后崇祯朝宫廷里,曾发生过九莲菩萨显灵之事,同样出现在皇储事件的背景之下。《明史》诸王传及钱《甲申传信录》、孙承泽《思陵典礼记》中皆载,明思宗所钟爱之幼子永王慈焕死前,忽自言为九莲菩萨转世,敬告思宗。崇祯时九莲菩萨重现,有阻止天主教进入内廷及财政等多重目的因素交织,非本文主旨;但从其与内宫皇子联系中来看,万历朝时之“九莲菩萨”,应该存在过某种保佑皇子、确切的说,应该是皇长子的说法,只可惜先关记载如今似乎还没有发现。
三、女主与高僧
自封菩萨之皇太后,需与人间之宗教界有相当互动,才能自证其菩萨身份之合理性;一味祥瑞呈现,未必能达到影响世俗的目的。则当日高僧,也有充分之理由,与这位内宫之主,密切往来。当然,僧人与皇家结缘之风险,也是同样存在的。名僧因游走宦门而被逮下狱者,万历前之隆庆朝始已有遍融真圆之例。
遍融和尚,汰如明河《补续高僧传》卷五“义解篇”有遍融传,为当时京中二大德之一,其出狱后得宫廷之力重兴法门丛林,开万历朝宫廷佞佛之先河;后辈之“万历三高僧”紫柏、憨山、云栖皆曾于北京参其门下。台湾陈玉女氏有《明华严宗派遍融和尚入狱考》,从传世不多的相关史料中,钩沉其宗派、思想、交游、入狱诸端事实而加以考证,可谓筚路蓝缕。文中谓遍融以蜀僧而多交蜀籍士大夫如赵贞吉、陈以勤;赵贞吉于隆庆间与高拱相争而被罢官,遍融或以此人事波及,而遭牢狱之灾。而遍融出狱,或即出于万历初“宫中二国母”即仁圣陈皇太后、慈圣李皇太后之意,而由时首辅张居正奏其无罪。[25]
不过,根据晚明大檀越冯梦祯的《快雪堂日记》,曾有一段遍融的记闻颇有趣,可见万历十七年十二月十七(当1590年1月初)条:
早到禅堂,老僧天际为堂主,建六时功课,徒众常数十人。际曾亲近遍容[26]老人,为言:“容,川人,俗姓鲜氏,曾为诸生,三十出家,平生看华严得力。尝为一贵人罗织下司寇狱,对主者不屈,曰‘好个禅堂’,铁绳自断,易之复断。狱吏伏地求忏,容曰‘汝等卖法,在狱百日。’赵大洲先生请而出之。”余癸未春(1583)与同馆诸君子相见于千佛寺,率二子拜之,盖菩萨人也。容以甲申(1584)迁化。[27]
遍融在狱中施法力,颇合乎信众心理;这位虎丘天际堂主所言,遍融出狱得力于赵大洲,或为当时一传说,抑或本于赵大洲崇佛之故。然二位太后重开法门,尊遍融、建千佛寺之举,一如燕昭王尊郭隗;自此,万历一朝佛教势力一转嘉靖间道教之主导,渐开新局面。观当日禅林尊宿,遍融真圆与笑岩德宝,实为晚明佛教中兴之不二先驱;遍融因故而下狱,笑岩则韬光养晦,不事权贵。这种风格上的差异,又移植给了万历时两位求法后学、云栖祩宏与紫柏真可;而遍融下狱的经历,也原原本本发生在了紫柏、憨山他们身上。
紫柏与云栖,被称为当时东南最著名的“两大宗主”,而闻名法界。沈德符点出此“二老行径迥异”时云:
竺乾一时尊夙,尽在东南,最著则为莲池、达观两大宗主。然二老行径迥异:莲专以《西方直指》化诱后学,达则聪明超悟,欲以机锋言下醒人;莲枯守三条,椽下跬步不出,达则折芦飞锡,所在皈依。[28]
沈德符此条,研究者多引之以证明紫柏等僧,与韬晦之云栖间,迥异的气质差别。紫柏、憨山等多秉承遍融之修为,积极投身到权力利益的漩涡中,寻求佛教发展的庇护与支持;莲池祩宏则选择低调对待俗世。憨山、紫柏的弟子虞淳熙也有类似记载,谓:“紫柏猛士,莲池慈姥,憨山大侠” [29],如此比方亦三高僧之写照。“慈姥”嗣法笑岩德宝,行韬光养晦之法,而“猛士”、“大侠”,则选择另一条弘法之路。此二位高僧因之成佛教势力之领袖,进而为亲佛势力后党中重要棋子。二高僧相继被斗争中失势的后党所牺牲,憨山远放南粤,紫柏殒身狱中,虽为中兴佛教势力一大损失,亦为其参与党争必须付出之代价。
高僧反馈慈圣奉佛举动虽然不少,但少有“单提直指”的“大乘导师”(前引王鸿绪语),能为皇家权威及佛教界正名。曾经有一项事业十分接近这个目的,但最终也没有成功,至少没在万历朝实现,那就是紫柏、道开师徒开雕方册大藏。研究者多以为开雕大藏本身与取悦内宫慈圣及晚明党争关系不大,仅为一浩大而单纯的宗教文献工程。欲辩此题,实非本文所能容纳,仅略论紫柏私刻大藏经之起因,便可知其与争储及慈圣,有密切关系。
今案,大明朝至嘉、隆之际,被视为汉传佛教道法凌迟,宗纲坠地之季。所以到了万历时,才会有高僧紫柏与其弟子及诸檀越,以恢弘大法为己任,积极投入佛教复兴的工作。除了游走权贵、广开禅林,提高佛门声誉外,亦希望在学术上改变释家洪武、永乐以降卑弱的话语权,重新雕开大藏即是一绝佳的想法。藉藏经影响之大,亦能达到提升整个佛教界的社会、政治地位;同时又兼顾到当日高僧著述流传,可谓一举多得。开藏实际倡议于万历十四年,因是年初郑妃之子福王生,宫中现瑞莲亦在此年,前文已论及;是年秋,紫柏弟子及京中大员如陆光祖、瞿汝稷、曾同亨等倡议于皇城之龙华寺,则嘉兴藏因缘,亦可视作国本争之支流,而为慈圣及孙常洛而举事者。然紫柏举大藏事业虎头蛇尾,虽集其个人与其众弟子之力,犹未能完成其事,其中缘由或与紫柏自身性格与党争形势残酷复杂有关。因篇幅所限,不及细论大藏初选经场为何定在五台,后又因何南迁,经场实际总裁密藏道开因何故隐去、所在何年,经场开雕近二十年之紫柏行踪等诸端,仅略论议起经场之机缘与慈圣关系。
紫柏自发愿刻藏经起,至大藏经场被迫自五台山南迁,为其一生最光辉一段,尤其此间游历之远,交友之广,后辈高僧亦难有比肩者。此间投赠僧俗之法语、经论、书函、题诗等各类材料极其丰富,同时大部分亦能于别家著述中得以印证,则此间“现在时”之交游行迹,多可考知,整理尚不难;然紫柏作为一高僧,对其所需念想之曾经“过去时”之经历,则一如其天竺祖师龙象般,历史观、时间观至为模糊;虽不致随口皆如“不知几千万亿”语,但前后颠倒错乱,颇乱人眼目。其中错误,或为一时疏忽,或可再三征索,因为紫柏之谬误,或多有言不由衷之处,试请论之。紫柏发愿刻方册大藏经之《刻藏缘起》一文,为研究嘉兴藏者必引用之文献,文章开始有言:
万历七年,予来自嵩少,挂锡清风泾上,去大云寺不甚远。寺有云谷老宿,乃空门白眉也。时本谷为云谷侍者,予访云谷于大云,复值本公在焉。既而及刻藏之举,以为非三万金未能完此。[30]
各家皆以“万历七年”,为紫柏发愿刻藏之时。今按,此说大有疑点。查清风泾、大云寺皆在嘉兴,而住锡之云谷老宿,绝非无名辈,实乃嘉、隆间高僧云谷法会,憨山曾拜门下;“白眉”为三国马季长之喻,以此比喻云谷亦贴切。然其所记时间则不确。憨山有《云谷先大师传》:
师讳法会,别号云谷,嘉善胥山怀氏子。生于弘治庚申(1500),幼志出世,投邑大云寺某公为师……师生于弘治庚申。世寿七十有五。僧腊五十。[31]
密藏道开《示寂先师楞严寺住持了然和尚行状》:
及云谷和尚晚年归锡武塘大云寺,先师居首座寮,身心劳悴,病益进,由是始决策终老泉石间矣。[32]
云谷晚年的确归之乡邑寺庙驻锡,然其卒于万历三年乙